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愛上她的理由是什麼呢?李知勳試著回想。

是有些一絲不苟的性格,還是積極進取的悉心模樣?

是專注於自己的心細,還是最初相遇時平凡的模樣?

抑或是耳畔低語的唇,夜色下的緋紅臉龐?

 

 

「霏真?

「是、店長。」

「別擦了,玻璃都要破了。」捎著半片天色,她手裡的灰布拭去塵埃,透明的琉璃早已雪亮,卻總是拭不去連日來的內心塵霾。顏上的天色直不見好轉。

「現在沒什麼客人,妳就坐下來歇會兒吧。」無意識地不斷想擦去陰沉,手勁越發狠痛,店內沒有客人的寂靜迫使金霏真冷靜,冷靜地回想李知勳不挽留的爽快,縱然當下的自己一點也不冷靜。

隨著店長的話落座,卻依舊順手把一旁整疊的紙巾提起,一張張地堆砌成規律的旋螺塔狀。「別折了別折了,妳歇會兒。」或許是再也無法忍受金霏真機械般地接收指令,最後店長逕自奪過她手上的紙巾及身旁所有她能張羅的事物。「但是店長,我......」

「別說了。」正要脫口的話還咽在喉頭,對方一個手勢打住自己接下來的話,覷眼時鐘,便拉開黏著沁涼薄霧的冰箱門,提出幾瓶燒酒及啤酒放置桌上,老練地開啟瓶蓋道:「就當作提早下班,妳是客人,聊聊天吧。」

金霏真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消沉早就入了周遭人的眼裡。

店裡的電台依舊播著店長最愛的新聞,她卻傷痛欲絕,字字句句都成了憂傷的藍調。「年輕小伙子,談戀愛了?」

未待自己開口,店長逕自接了下去,饒有深意的盯著自己。「跟對象吵架了?」

「店長......」彷彿觸動了千年的開關,連日緊抑心田的鬱悶宛如泉水湧上眼眶。

「先別急著傷感。」斟了小杯燒酒注入杯中,接著斟入金黃液體,熟捻地執起湯匙往杯底敲幾下,交錯的泡沫迅速染上杯緣,甚至溢出了水珠。內心有些作祟,氣泡湧上的片刻是如此暢快,她似乎頓悟了人們口中酒精的暢快。

將杯推向自己,拒絕的本能都還沒能發作,她就接下一口灌入。濃烈的酒精蒸餾味被啤酒的苦澀沖淡,麥的澀味卻又與喉頭的唾液交織成密布的甜,一來一往促成令人上癮的循環,令她無法自拔。入口的味道讓自己蹙起眉頭、卻又想緊接一口回味。

或許李知勳比起黑夜、更像是酒精吧。

或許愛情比起甜蜜,更像是酸澀吧。

幾杯黃湯下肚後,恍惚片刻、她真心領悟。

 

 

-

 

緋紅臉龐,在李燦掀開路邊攤半透明的布棚時金霏真的頰上已染了大片醉紅,塑膠桌上交錯的酒瓶倒映出對方有些搖擺的身勢宛如崖上作舞。

李燦見狀,訝異之餘、也長吁口氣,他夾在李知勳和金霏真之間不知如何是好。縱然針對雙方的反常頗有微詞,並非當事者的身分讓他欲言又止。事實上在團裡除了李知勳大概最常與金霏真聯絡的大概就是他,也許年紀使然,小一歲的差距金霏真在與他對談時總沒有拘束, 成為十三人裡唯一可隨意對待的角色。

「怒那,我來了。」

竄到對方面前的板凳使勁坐下,藉此引起對方注意。首爾的仲春夜晚仍殘存著冬日的影,或許這兒本就是個寒冷之國,才存在著如此艱澀晦慟的課題,凍結了每一絲每一毫思緒。當李燦感受到油然而生的不悅時,才察覺他似乎對金霏真深藏內心的抑鬱極度反感。在對方的腦袋瓜欲墜落崖邊之際,李燦撞起身一把攙住對方的臉龐。

「嘖、怒那妳歇點妳歇點!」不滿的情緒都溢出了話中,李燦不甚樂見看到兩人相愛卻又因彼此痛苦著。把桌間的酒瓶及酒杯都掃到自己這側,不讓金霏真繼續沉淪酒精汪洋緊接著問道:「妳跟哥到底為了什麼吵成這樣?」

半睜的迷濛雙眼聚了焦,朝自己展露大方的笑顏,卻泛著酸澀,在對方的眼眶裡染上湛藍。「啊、燦呀,你來了呀?好久不見。」

 金霏真託付自己手掌上而壓出的臉頰肉有些溫熱,沒有答覆自己的問題,取而代之的是燦爛笑容及瘋言瘋語。李燦卻覺得這樣的場面比哭泣更甚淒涼,更深之入骨。

恐怕到最後的爭執往往如此,只牢記撕心裂肺的過程極狼狽不堪的結局,卻時常忘卻最初的紛端。

喟然作聲,對於酒醉人士的無邏輯句語他選擇順從,轉身走到對方身側,拉過鮮豔的塑膠椅坐定身,讓對方倚著自己的肩繼續說道:「嗯,我來了。」

入肚的液體似乎在金霏真的腦海裡極度喧囂,湮滅了堆疊的理性話語,只遺留最赤裸的呢喃與酒精揮散空中。

「 燦尼、怒那我──

心角隱隱脹痛的他一改前些時刻的態度,沒有強烈阻攔人兒持續灌醉自己的行為,只是偶爾阻擋酒盞讓對方歇著點,並留意有無濺落的酒滴,靜悄悄地守候金霏真身旁。

直到通紅夜光蕭瑟;直到路邊攤姨母的連聲勸退;直到安穩的鼾聲貼近肩頭,李燦才拿出手機,撥通電話。

「哥,來一趟吧。」

 

-

 

微微的鼾聲透過身後傳入耳畔,溫透的體溫及安然的重量再再提醒李知勳這不是幻覺,他終於見到了夢中人,夢裡千百回也想見的那個人兒安穩地附在自己的背上,刺鼻的酒味穿越了真實,連結起心尖的悸動,讓他生疼又欣喜,宛如擁抱著玫瑰。

金霏真家並非鬧區,位於大路旁有些陡峭的斜坡上,坡道上一幢幢紅磚矮房間林立,穿梭其中。鵝黃的燈光瀰漫四方,他背著金霏真,而李燦緊隨一旁,視線隨著光線四處飄散,舉止間洋溢著不明所以地欲言又止,卻緘口不言。

「燦呀,想說什麼就說吧。」

沉重的嘆息滑落唇尖,回想過去幾周的寂靜,李知勳想是離別的信號,眼裡彷彿填滿了沉下的夜幕,好以整暇地沉澱半晌,似乎早已預測結局,他做好放手讓金霏真自由的準備。

「哥,怒那剛剛說了很多。」

「斷斷續續的,倒是說了很多。」

「都是對你的真心話──

 

-

「歇著點喝歇著點,怒那我不攔妳,但妳喝慢點!」嚷嚷著勸酒話語,邊攔阻金霏真過於猛烈的飲酒方式,如同酒中尋暢快之人,李燦眉梢上的烏雲也始終未消散。酒精般的苦澀沉默始終盤繞於金霏真唇側,暢飲的嘆息及隱隱的吸鼻啜泣卻時不時洩露嘴角,和李燦的叨絮流淌杯間。攪動起配酒用的泡菜湯,還沒怎麼享用,便從滾滾熱湯至寒雪交融般冰冷, 一如冬季融雪,令人惋惜。

金霏真並沒有因李燦的勸阻停下速度,反而更加猛烈的堆疊,空瓶更疊成丘,直到昏暈的手再也無法支撐酒杯的重量時戛然而止。迷濛的眼中溢出了無奈,串成委屈的淚珠,浸溼圍巾一角。

「怒那妳可終於停下了──

我都不知道妳酒量好成這樣。」隨著瑟骨的風潮竄入衣物,夜色酣然入睡的時分,勸退的聲嗓化為束手無策的關照,看到盡頭時李燦沒忍住地感嘆一番,緩住被沖擊的大腦。這番言論傳入金霏真耳畔,她只是挪挪身子,隨著燦笑的反覆幻滅仰頭嘆道。

「燦呀,是不是你不知道我的酒量,就像他從不知道我的委屈一樣。

 

這問題著實讓李燦愣得久久不能回神,直到油盡燈枯,直到轉頭金霏真又點了燒酒和下酒菜之際,他都覺得有什麼梗在喉頭,總無法脫口,他想辨明、想反駁,卻禁不住內心的認同,疑問順理成章地成了事實。

他不太了解金霏真的事實。他知道對方的生日、喜好、性格、生活,卻不理解其中意涵。處處為了李知勳著想的心意,是一步步的忍讓,溫藹的微笑背後,是渴望擁抱的孤獨。

 

「怒那說,她以為你會挽留自己,試著說些玩笑話挽回頹勢;或著斥喝自己的無情言語、氣憤地吐露真心。

好也好、壞也好,就是毫無保留。」紛亂的思緒中,李燦仍無法忘懷那浸滿沮喪的眼眸。

 

但事與願違,對吧哥?」黑夜悄悄地遠離,一切都燦爛地光明磊落,金霏真卻不甚欣喜。直到那刻她才明瞭什麼。原來夜色一直是如此無情,她以為的景色不曾為自己停留。原來自己的一個小小要求都能成為離去的理由。另一片不屬於她的夜幕垂落眼簾,酸澀地令人不知所以。「姐姐一邊意外你的果斷,也等待你的挽留。」揉揉緊繃的腦門,李燦試著闡述一個事實,不摻和一絲情感,卻還是在語尾悄悄地落下失望。

 

「我以為她想要的是自由。」濺起的小石子宛如李燦的煩悶,撲向李知勳的腳畔,使他難以前行,只得艱難地開口,用他的理性、他的木然去做辯駁。斑駁的紅磚街道都染上層墨,讓他以為自己踏入銀河、邁向了遙遙無底的黑洞。想起金霏真在無數個夜晚難捱的孤獨囈語;作詞本上嘈雜的思念喧囂而逝;不明所以的悲憤總偽裝成理性,按耐住欲前行的步伐;剎那他明白了自己給予的並非自由、更是牢籠;只在透明的空間存在他們的愛情,卻無從述說,一條條粗朔的荊棘阻礙纏身,讓他沒有伸手的勇氣,遺失了挽留的本能。

 

「姊姊是這麼說的──

 

『燦呀,我一直都知道哦。

我一直知道,他心裡有更重要的。

音樂、兄弟、克拉,家人,好多事情排在我前頭。有時候我也覺得委屈,

也覺得屬於我們的未來很渺茫。

 

但我還是、──

好想陪在他身邊吶。』

 

我想姐姐就是憑藉這股傻勁撐到現在的吧。」

不自覺攥緊拳頭,心像是被軋輾一番,碎得徹底,宛如散落星辰,卻被繁厚的烏雲及黑夜掩蔽起來,李知勳看似仍無動於衷,愧疚早已潰流成河。他早該知道的,對方也如同自己狠狠想念著,自己依藉音樂抒發,彈奏惦念之情,卻始終不及一次面對面的擁抱來得真實。

李燦說金霏真貌似是用盡最後一絲意識,娓娓道出所有心境後,便徹底醉倒了。

垂憐的眼眸透露出無堐的懸念,擔憂地側目李知勳背上酣睡的人兒,確保她沒有任何意識後才鬆口氣,平靜就此落地生根,成了事件的結尾。

 

 讓李燦先回宿舍,把渾身酒氣的金霏真安頓好後,他似乎也沾染了那抹酒氣,靜悄悄地按坐床沿,聽起不時入耳的呼嚕聲,端詳起人兒安然的睡顏,試圖回想,他似乎憶起愛上金霏真的緣由。

 

 

 

金霏真是在欲耳震裂的難受中甦醒,前晚的酒精四還在她體內放肆,讓她連昨日到路邊攤後的記憶都沒有,想起身之際,卻發覺守備一陣溫熱圍繞。曾經孰悉的溫度傳入手心,流入心間。她似乎覺得整個暖意注入了血液暖和身子一回,清晰的指紋緊繞著手,鮮明的輪廓近在眼前。一時之間不可置信,連忙想抽回手、卻被緊緊握住。「去哪?」李知勳俯在床邊,沒有睜開眼。瞬息間加大的手勁似乎訴說著他前夜從未深眠的不安。

「你、你怎麼在這?」見到日思夜想的人出現眼前金霏真固然開心,在發覺手心緊握的那一刻,她早就心化得無法言語。無可置信地注視來人,有些哽咽的聲嗓似乎出賣了她的激昂內心。「我一直都在。」在妳的世界,在妳的身旁,昨晚也好、過去也好,我一直都在。

混淆的陰暗映入金霏真的眼眸,她不太明瞭李知勳指的是什麼。

 

「我昨晚打給你了嗎?」一段時間未感受的暖意緊攥手心,即使愛送上門,她也不願相信這是賦予自己的禮物,就這樣喪失跨出步伐的勇氣。但李知勳沒有回答她,沒有給予肯定的答覆,只是沉下無從知曉的面色,起身走向門外。『就這樣走了呢。』苦澀和坐起身打直的腰桿同時竄起,似乎連日緊蹙的眉頭仍未消散,她依舊倘佯在那樣的哀切。顧向窗邊景色,耳畔卻傳來由遠而近的窸窣聲,沉穩的腳步聲又似乎又邁向自己。

「喝了這個吧。」托盤碰撞桌面的聲響及簡潔的話語喚回了她的視線。卻一不留神撞進對方幽深的瞳孔,失去聯繫的紅線又再次連結了起來。或許是讀懂了自己的疑惑;也許是想起未被解答的疑問。落坐床沿,李知勳接著道「妳昨天喝醉,打給燦尼。」

「他叫我去的。」李知勳似乎沒有打算隱瞞事實,即便李燦囑咐過別點破這事實的存在。「這樣呀,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吧。」金霏真嘗試回顧昨晚的片段,卻仍毫無收穫。依照這樣的程度,她感到羞澀。無奈地撓起髮梢,自始至終只給對方添了麻煩的無力感凝結在血液裡久久不散,似乎令她自責得無法抬起頭。撐起苦澀的嘴角、梳妝台上醒目的日曆映入眼裡。李知勳的行程表宛如石碑上的咒語倏地浮泛腦海,她記得對方幾小時後有場公開活動,換而言之、現在並不是在這裡的時刻。未待下文,她便急忙抽回手道:「不說這個了,你快去跑行程。」扼制住前晚酒精帶來的不理性,在脫口前一剎那、她差點要緊緊反握李知勳的和暖掌心,並非推開。她險些脫口挽留對方陪伴的話語,並非勸說。

但她知道的,推開才是理性,才是正確的。

 

瞬間激昂的情緒衝破喉,嘶啞得生疼。歛下眼簾,李知勳始終覺得金霏真聳立一面高牆,阻擋內心的波濤洶湧,杜絕可能被視為任性的舉動,也牢籠了所有小心緒,讓他無所適從。不論是自己不足以託付為由,或是迄今仍無法走入金霏真的內心,都濺得他滿身失望。

而失望就像灑落的漆,乾涸後成了難解的慍色,緊附心頭。

攀附心房的荊棘縛得他難受,費盡精力只吐出了句:「拜託,別再趕我走了。」

緘默無語的寂靜流淌進他倆之間,似乎離析出事實,令他難受地低下頭。

 

愛上她的理由是什麼呢?李知勳試著回想。

是有些一絲不苟的性格,還是積極進取的悉心模樣?

是專注於自己的心細,還是最初相遇時平凡的模樣?

抑或是耳畔低語的唇,夜色下的緋紅臉龐?

他答不出哪個模樣最動人、哪方面令他傾心,卻又無法否定因而起伏的情感,做出的歌曲便是明證,他想、沒有理由了吧。

他就是愛上了,愛上這份孤獨、愛上為單薄詞藻漆色的暖源、總是內斂相伴左右的她、愛上沉沉夜色中綻放璀璨煙花的她,

愛得珍視,也害怕失去。害怕天上的煙花總會消逝,化為煙雲灰燼,宛如不曾存在、猶如不曾開始。

 

「知勳吶、抬頭看看我吧。」當盈滿笑意的語調輕巧地提起他的思緒,他才緩緩地抬起頭。

 

「我們為什麼,都對彼此這麼沒有自信呢?」

 

釋然的微笑終於攀上金霏真的臉龐,此刻她終於明瞭兩人的內心是相通的。

總懼怕距離帶來的思念,總讓思念繾綣在某個角落,因而惶恐不安,因而小心謹慎,總想為對方跨出大步流星,也深怕因而錯過彼此,珍數著步伐;原來他們都是一樣的,捧著一顆脆弱的心、在所不惜地衝撞彼此,才擦出如此絢爛的火花,激出如此蕩漾的浪淘。

原來夜色時刻存在,只是物換星移,晨曦壟罩了大地,星辰與夜未曾逝去,只是溜去地球另一端,卻仍靜悄守候身旁。

 

 

 

TBC.

 

終於擠出來,想寫得太多太多,但總覺得詞不達意,刪刪寫寫。

12月一年的結尾,在上個月的尾巴綠.在的地方下了初雪,體會到這世界的美好。

希望不久以後,能讓那份喜悅原封不動地、穿越時空,與大家見面。

 

2018.12.08 06:59.p.m. 綠.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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